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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张楚】守夜人(二)

三.空间与冰

  “你没有一点抗拒么?”

  就在张新杰结束了战斗的一刻,那个清亮的声音又一次出现——只是这次充满了威严和冰冷——正如同那些倒在巨石像前的身躯以及一地的鲜血。

  “抗拒……什么?”年轻人抬起头,他漆黑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打湿,紧密贴在额头上,苍白的脸色说明他现在状态并不好——虽然他仍然站得笔挺。

  “你没杀过人?”楚云秀落在石像的另一边肩上,好奇道。

  “杀过,两个,就在这城里。”——他指的是那两个贵族。

  虽然绝对的理性和谨慎的思维战胜了一时的恐惧,但是当紧绷的精神状态松弛下来,所有刻意忽视的情感都会一起浮现,就好像张新杰现在这样,恐惧,恶心,后悔,甚至还有一点期待。

  “难怪,在这地方你很快会习惯的。”楚云秀表示理解,低下头看看那些尸体,啧啧惊叹道,“真没想到你会这样获胜啊。”

  年轻人没有作答。他注视着倒在他脚下臣服的身躯,视线中只有一片片狰狞的鲜红。短短的几个小时中,他就直接地导致了十一个人的死亡。

  二人跃下石像,目睹着石像沉默地走回了之前的地方,继续将剑指着北方的天空,执行着守夜人一生的宿命。

  “死亡在这里是家常便饭,说不定哪天就是你我。”楚云秀拍了拍还没反应过来的年轻人的肩,“行了,跟我来。”

  “去哪?”他忍不住问道。

  “真正的耶梦加得。”
  
  
  还有另外的耶梦加得?张新杰疑惑着,站在高大的城墙上,结界外就是狂风暴雪的世界,自然看不清远方是什么模样。

  只是——

  “你在等什么,快上车啊。”楚云秀在他身后敦促着,“这个时间风向正好。”

  上车?风向?

  完全听不懂,大概又是魔法师们专业的术语吧。张新杰踌躇了一下,然后按照楚云秀的吩咐,向着结界外,一步迈出——

  并不如同想象中那样的踏空,虽然风雪的冰寒切实地落在腿上,但是脚下却有着实物的遮挡。

  “看不到他们么?那些可爱的孩子。”

  “可爱的孩子,你指的是那些么?”张新杰张望着,视线中的雪片纷纷扬扬,但是却有着晶蓝的轨迹。

  “狄俄涅。”楚云秀站在他身边的城墙上回答着,“狄俄涅的暴雪。”

  “诗集中说的暴雪中的精灵?”张新杰颔首,随即念出了那一句,“狄俄涅的羽翼遮蔽苍野,暴雪中嬉戏的顽童引领方向。”

  “就是那个狄俄涅。”楚云秀欣慰道,“你果然看得到。”

  “别人看不到么?”

  “看不到,这是被祈福过的生物。”楚云秀一只手搭上了张新杰的肩膀,“当然,你我不一样。”

  张新杰回过头,一脸不解。映入眼中的是少女精致的嘴角笑靥如花。

  “我们是继承了名号的人。”

  还没等张新杰发问,少女手掌用力,将他向着结界外直推出去,错愕间的张新杰摔落在柔软的皮毛中,风雪被皮毛撑起的屏障彻底遮挡。

  “顺着风,我们会到达目的地。”楚云秀似乎看穿了张新杰的疑惑,将他拉起,解答道,“雪告诉了我风的方向。”

  “你要知道,风的样子,冰雪会为他记得。”

  少女站在狄俄涅的头部,这如同长了双翼的狐狸般的精灵振动双翅,如她所说,顺着风飞去。

  “风的样子,冰雪会为他记得。”

  张新杰咀嚼着这句话,看着前方楚云秀不动声色,盘腿坐下,又打开了那一本席尔瓦诗集。

  路程应该还有好一段,应该够他看上一会儿了。

  翻开那本厚重的诗集,这是他第一次在与风雪交加嘈杂如此的环境下读这本书,可是当手指触及书页的一刻,却有种莫名的安心。

  他清了清嗓子,凝神从第一页开始阅读,小声地一个字一个字念道。

  “海姆达尔吹起他的号角,天之都的勇者发起死亡的冲锋。坠落的巨龙哀鸣着,阿耳戈斯注视他的死亡。世界的新纪元从这一刻开始,阿贝利希守卫着世界的核心。奥拉尼德斯撑起天穹,臂膀是远方的支柱……”

  他不知道这本书记录的古谣讲述的是否真切,但是莫名地灵魂中却又了呼应。

  他,那个继承了赫尔墨斯名号的年轻人睁开眼,看到的是温暖的南国,以及灯红酒绿中萧瑟的,自己的家族。

  与那虽然落寞但是依然固守着旧时规则几近陈腐的家族不同,他的名字中多了一个名号——来自血脉的呼唤,赫尔墨斯。

  据说是神诋的传承,张新杰向往着读书与旅行——正如他的名号那位神明在诗集中的描述“赫尔墨斯披着他的旅行衣,穿过穹宇与沧澜,去触摸海天的终焉”那般,他的灵魂向往着危险与未知。

  一直到他目睹了一场贵族私兵的战争为止。混乱的冲杀,横流的鲜血,生命无谓地逝去——只是因为老爷们的一句争辩。

  散乱的阵型,稀疏的进攻和防守——完全将艾诺迪亚古往的精神,由骑士马蹄踏出的勇气所遗忘。

  或许是偏执,又或许是看淡,在艾诺迪亚的土地上游历着,最终他来到了这片冰封的北疆。

  在这冻结的地方,重拾被遗忘的过去荣耀与希望。

  
  “砰!”

  剧烈的响声传来,狄俄涅巨大的身躯一阵震颤,张新杰一时没抓住手中的书,掉到了身下灵兽的身上。

  “发生什么了?”他大声问着前方的楚云秀,同时抱住了自己的书。

  “来的不巧,风向对了时机没对。”楚云秀大声回应着,“入侵了!”

  “什么?”他打开龙皮袋,在书上匆匆扫了一眼——是最后一页,然后愣住了。

  “你别愣着,快趴下!我们要冲过去!”

  楚云秀的叫声紧接传来,这时张新杰才反应过来,将书放回龙皮袋子,同时依言扑倒。原本柔软的毛皮在此时却如同硬刺一般,硌着颇为难受。

  他偏过头,看着边上的情况——原本风雪肆虐已经被一片黑暗吞噬,翻滚的云将天一点一点践踏,然后取而代之。

  “这是什么?”

  “罪源。”楚云秀蹲在她身边,五指中一团晶蓝闪耀着,“城防系统已经启动了,我们进不去。”

  “自己人都进不去?”

  “是绝对的隔离。唯一的出入口只有兵塔。”

  “不能从兵塔进去么?”

  “入口很小,狄俄涅进不去。”楚云秀皱起了眉,“而且风向也不对。兵塔在下面。”

  “那我们?”

  “只能跟着狄俄涅,会落到哪里就看运气了——怪了,这明明不是罪源进攻的时间啊。”

  “真的是绝对的隔离?”张新杰也担忧起来——对于完全陌生的地方,他没有丝毫优势,更何况连他身边的楚云秀都没有把握。

  “至少没有罪源能够突破进来,你问这个干嘛,抓紧了,准备加速了。”楚云秀焦急地甩出一道冰凌,挡住了一边逼近的黑云。

  “如果是赫尔墨斯呢?”他拽住了楚云秀的手腕,“像诗集中的那样,赫尔墨斯披着他的旅行衣,穿过穹宇与沧澜,去触摸海天的终焉——我们能穿过去?”

  “这能有多大……”楚云秀挣开张新杰的手,双手连弹,在狄俄涅的身边加持了数道冰蓝的符文。

  “连斯蒂嘉的能力——冻结的大陆只因为天端的哭泣,斯蒂嘉的眼泪是最纯净的冰晶——那样都能够实现,那我有百分之八十三的几率可以突破。”张新杰的声音因为狄俄涅的又一个剧烈起伏而断续,却依旧稳定。
  
  黑暗的迫近扭曲着咆哮着,在他们的后面撕咬着,就连风都被吞噬,这样的结局定然是狄俄涅失去飞行的动力,然后被黑暗彻底包围。

  没有时间给他们犹豫了,张新杰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,在波澜中依旧稳定:“剩下百分之十七的几率,取决于大人您。”

  “说吧,该怎么做。”没有迟疑,楚云秀将指挥的权利交给了张新杰,这一刻她卸下了指挥官的身份——哪怕这是只只有两个人的部队。

  “找一条通往城墙的路。”他的眼睛平静如同浩瀚的穹野,那之前使人看不清他的迷雾彻底散去——好像是真正的指挥者一般,能洞察一切。

  “然后呢?”楚云秀张望着,很快找到了方向——黑暗之中还有些许未被封锁的小路,刚好有能通向城墙的。

  “找到了?”张新杰将龙皮袋子揣入怀中,站直身,尽力在凄风的咆哮中睁开眼。

  “对,然后呢?”楚云秀看着黑云快将原本的路吞没,只能用冰晶暂时封存。

  “别急,冰路准备。”张新杰将说完这句话,闭上了眼,再不回应。

  年轻人站在冰雪灵兽的羽翼上,任由黑暗将他身边一寸一寸赖以生存的空间吞没。他并不知道所谓的罪源究竟是什么,这种被守夜人一直抗拒在王国边境之外的“生物”一直不为安宁的南国人所知。

  也正是因为如此,他不知道被罪源吞噬会有什么样的结局。

  年轻人的手指跟着风的节奏微微律动着,牵引着编织他们的走向,黑色的气流几次缠绕上了他的指尖,却因他连续地震颤而脱离。

  他在干什么?分明不是魔法师,但是身上却传来了一种属于魔法师的频率,而且这种元素的气息还非常高级。

  甚至能和她的冰相比较。

  传闻诸天的神祇会将自己的理念降临于人间,流浪的思念寻找着适合的契主,并在依附到契主身上的时候赋予其部分能力。这也正是继承斯蒂嘉名号的楚云秀能够如此轻松地驾驭冰的原因——来自斯蒂嘉·冰心的传承。

  但是赫尔墨斯呢?就连诗集也只介绍说是旅行家赫尔墨斯,没有其他的言语——赫尔墨斯披着他的旅行衣,穿过穹宇与沧澜,去触摸海天的终焉。

  那么他的元素会是?

  楚云秀眉头莫地一跳,险些叫出了那个她想到的词汇,然而那个一直无言的年轻人终于开口,短暂而沉稳,令人信服。

  “准备。”他扬起了手,刹那间原本松散稀疏的风汇聚,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轨迹,向着下方坠去。

  ——这也意味着,狄俄涅接下来将会如此坠落!

  “冰路。”

  没有迟疑,楚云秀向着之前选择的方向挥出双手,蓝色的冰晶如同开花的树,璀璨而光滑,映射了半天的黑暗。

  狂卷的罪源在这一刻仿佛确定了目标,发起了进攻的信号,密密麻麻的黑云向着狄俄涅扑来,似乎能听到云中悲惨的凄泣!

  冰路已成,可楚云秀却不知下一刻该如何,罪源已经卷过了她的身旁——她见过太多被罪源所吞没的前辈,出来之后都是非人的怪物,融合了罪源之前吞噬的生物部件与思想,只知道破坏一切!

  她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,在黑云掠过她身边的一刻,什么都不念想,什么都不奢望,自我麻醉着,让死亡到来的一刻自己脑海中没有毁灭的负面情绪——每一丝负面情绪,都会成为罪源的养料。

  狄俄涅好像已经消失,这美丽的冰雪精灵将成为狰狞的恶兽,游荡在城际之中,破坏着她所守卫的大地。

  冰冷在身边蔓延,如此熟悉,就好像她手中盛开的冰锥带来的死亡。

  原来死是这种感觉么?

  “别愣神了。”一个声音贴着她的脸颊说道,“冰路能维持几秒?”

  “三分钟。”楚云秀下意识回答道,忽然意识到了什么,错愕地睁开眼,看到的却是飞速移动着的场景,以及背着自己在冰面上飞快滑行着的张新杰。

  “比我想象的要久。”他回答着,皱眉看了看四周稀疏的黑云。

  “怎么我们没死?狄俄涅呢?”她不禁问道——黑云卷过的一刻她几乎失去知觉,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,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那个名号为赫尔墨斯的年轻人背上——至少她从未这样和男性接触过,于是她犹豫了一下,补上一句,“你放我下来。”

  “大人,维持好冰路的魔力。”他并没有松手,而是更快速地滑行着,“至于狄俄涅,大人回头看一下就知道了。”

  她依言回头,看到的是狄俄涅携带着大片的黑云,从青色的轨迹之中极速下坠,随后在近地面的地方恢复了自由,舒展翅膀,摆脱了罪源的纠缠。

  二人一兽,一个都没受伤!

  这是这预备兵的计划做到的么?

  她一时忘了自己尴尬的境地,瞠目结舌地问道,饶是她当了那么多年守夜人,也没见过如此从必死之局逃脱的。

  “为什么要离开狄俄涅?”楚云秀忍不住问道。

  “罪源对体型更大的物体更加有兴趣。”张新杰认真道,“在下认为,如果罪源靠附身来进行攻击,那么一定会挑选体型大的。按照一般的常识,体型大的威力大。”

  “但是狄俄涅它?”

  “它不会死的,如果你所说的是对的——跟随风的轨迹运动的话。”张新杰减缓了速度,城墙就在眼前,“我控制了空间,将风压缩在一个范围内,高气压向低气压运动,狄俄涅的速度不会被罪源缠住。”

  “但是控制空间……”熟悉的城墙就在眼前,张新杰停下了步伐,将楚云秀放在了冰面上,手轻轻触上了石壁——外那层结界。

  “抓紧我。”

  他的声音干净而清朗,哪怕是如此纷杂的环境中,都笔直地传入了她的耳中。下意识地,楚云秀抓紧了他的手。

  血脉在身躯内流淌,当心脏又一次重重跳动的时候——他的身形一暗,连带着她一同,在张新杰随意迈出的步伐中,如若无物般,穿过了那一层无敌的护罩。黑暗与风雪被甩落,冰路似乎从未存在,而他们,站在了这座城的城墙上。

  脚底重新接触到了真实的硬度,石板上有着刀剑和火烧的痕迹,单单脚下这一方便可以看出这座城究竟有多少沧桑的历史。

  踏入城中的一刻,张新杰指挥者的气质便完全消敛于无——跟随在楚云秀的身后,抱着他的龙皮袋子,不发问,也不出声,只是单纯注视着四周。
  
  短短时间内,不,确切说是根本没有任何生涩地,这个新兵切换角色行云流水,好像是封印与解封一样……

  楚云秀也只能当做之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,肚子里憋着一肚子问题,终于实在忍不住,停在了快要到达战场一线的一座塔楼前。

  “张新杰。”她转身,微微挑起斗篷,柳眉倒竖问道。

  “大人。”张新杰适时地停下,抬起头,眼中仍然是那样的迷雾缭绕,让人捉摸不透。

  “之前的事我会上报。”

  “是。”

  “那么你……”

  “在什么地方该办什么样的角色,做什么样的事,我很清楚。”年轻人微微垂睑,声调是那样平淡,似是不沾人间烟火,看破世事沉浮。

  如此老练地说辞,完全不像是之前的张新杰——倒有点神话中所说的“赫尔墨斯”处事的态度。

  是神的意念影响到本人了么?

  楚云秀犹豫了一下,“我不是说这个,我是想问,你的元素是什么。”

  “如您所料,是空间。”张新杰随手一指,空间的涟漪在他指的地方波动,“赫尔墨斯的能力,就是空间。”

  “你是魔法师?”

  “不是。”他果断地回答道,“如果有条件我很乐意成为一名魔法师。”

  “乐意……成为一名魔法师么?”楚云秀念叨着,叹了一口气,素手搭在了兜帽檐上。

  冰凌在楚云秀身边绽开,好像簇拥女王的军队一样,整齐而浩荡。她微微抬腿,足尖点在了冰凝的台上。

  “新兵赫尔墨斯·新杰·张!”她喝道,语气中尽是冰冷。淡淡的蓝色覆上了她的瞳,隔着帽子的布料,却没有丝毫阻碍地注视着面前的年轻人。

  “是。”依旧是风轻云淡的回答,漠不关心的语调。

  “我问你,可愿成为我的学生?”

  年轻人愣住了。

  眼中的雾气凝实而厚重,此刻却挡不住他眼中的波澜。

  无论是赫尔墨斯,还是张新杰。

  许多年前的他站在图书馆门前,羡慕着对门的贵族学院走出的一个个魔法师,然后看着风铃响动间一个个消失在远处的人影,默默捧着手中的书。

  而现在,抱着龙皮袋子的少年轻声笑了,眼中逐渐清明。

  他开口,声音干净而清朗。

  “愿意。”

TBC
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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