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张楚】守夜人(六)
七.传承与死
五日后。
张新杰紧紧跟随着楚云秀,向着西城墙方向走去。
针对这情报严重出错的问题的作战方案已经确定了下来,会议的参与者每个人的任务也已经分配完毕。
“为什么需要合作者?”张新杰快步走着问道,“难道大人您的力量不足以解决西城面的问题么?”
“这一次任务的目的地是西城,不是你来的地方。”楚云秀解释着,“三座耶梦加得,这一座城东城是最后建造的,最先的则是中城,最西的第二建造——我的意思是,那个地方如今很少使用,甚至有些荒废。”
“因为未知,所以需要多人确保成果是么?”张新杰回答着,心里却隐隐约约有着一种不安的感觉——针对这次行动的合作者——完全信任的军人之间本不该有这种情绪。
可它偏偏存在,就好像是已经经历过,自己都能看见结果一般。
大概是多虑了。
他又一次摸了摸胸口的龙皮袋子——这个习惯他很久以前就已经养成,到现在也改不了——这个龙皮袋子在他有记忆的一刻就在他的身边,好像天生陪伴着他一样。
连他自己都不了解自己。这究竟是智者的庆幸还是悲哀?
穿过一个小巷,再拐过一个塔楼,便看到了上城墙的路——而在那里已经有一个人等待着他们。可看到这个帮手楚云秀与张新杰的心情却压抑了下去——
是洛基。
但这个脾气火爆的中年人竟然没有追究昨天丢面子的耻辱,酒红的头发乱七八糟立着,神情也是无精打采,似乎好几天都没休息好一样。直到二人站在他的面前,他才抬起头,点了下头,算是招呼过了。
“指挥官有和你说任务情况么。”楚云秀本想说些什么,见洛基这般模样,也闭口不提,转而谈论正事。
“嗯。”
“什么时候可以出发?”
“随便。”
张新杰打量着这个中年人,队友不再暴躁显然是好事,但是他心里却是越发的不安。
一个隐藏了本性的人,反而更加危险,也更加容易让事情陷入不可控的局面。在战争中更加如此。
这个人,无法信任。
张新杰很快定下了这个结论,这一次他的手扶在了腰间的匕首上,感受着那已经不陌生的触感,才略微安心。
“事不宜迟,现在出发。”楚云秀回头看了看张新杰,后者点点头表示准备完毕。她率先向着城墙上那座高塔走去。
兵塔。
之前遭遇罪源时楚云秀说的唯一进城之处,战时的唯一出入口,兵塔。虽说是塔,但是其主要结构都在城墙之下,而城墙上方的高塔,任务是充当瞭望台和指向标。
哪怕是楚云秀本人,都没有进过几次兵塔。
黑暗的地下室中闪耀昏黄扑朔的烛火,铁链拴着巨大的龙兽,哐啷哐啷的震响声中,龙兽的影子扭曲着,咆哮着,抒发着对被禁锢的不满。
“为什么这些食草的龙兽会这样?”张新杰躲开龙兽的蹄子,皱眉问道,“他们应该都以温顺著称啊。”
“我也不是很清楚,只是这些龙兽似乎袭击了民居。”楚云秀快步走过这一段囚笼,颇为厌恶地回头看了一眼。
都是食草的龙兽,就是将张新杰这些贵族送来耶梦加得的这批龙兽。它们厚实的脚掌本是长途跋涉的依靠,可现在却成了践踏房屋的武器。张新杰被这些龙兽瞪视着,不禁毛骨悚然——好像是被真的龙瞪视一般。
“是它们发狂了。”一个沙哑的声音从烛火摇晃中响起,二人同时回头,却发现是被他们刻意忽视的洛基——这个中年人脸色苍白,声音都是如此微弱。
“洛基,你知道些什么?”
“它们发狂了,就像是远古的龙族一样狂躁!”
中年人用一种尖厉的声音叫着,脸上写满了恐惧——夸张的就像是那些罪源里的脸,扭曲而散乱。
他这一声尖叫,引起了龙兽更加疯狂的咆哮,哐啷哐啷的铁链几乎拴不住这些暴走的牲畜,也终于引起了在场三人的烦躁。冰晶瞬间蔓延上了铁链,一息不到的时间中,便将那些龙兽彻底冻成冰雕。
“走了,不要耽误时间了。”
少女打了一个响指,唤醒了还愣着的二人。三人顺着台阶,一路走下,直到推开一扇门,光明豁然。
“风向刚好,一直向西就行。”张新杰闭上眼感受了一番,风的线条在他的脑海中呈现,路线被他幻想着勾勒出,一直延伸到所感受空间的尽头。
“这是你的能力?”楚云秀招手,拉过一头狄俄涅,翻身跃上,伸手将张新杰拉上狄俄涅背上的同时问道。
“我也不清楚,不过大概是的。”张新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举动,他回头看了一眼洛基,问道,“你怎么办?”
洛基的脸色依然苍白,摇摇晃晃地摆了摆手,楚云秀的声音替他回答:“狄俄涅不能容纳炽热的元素,他有自己的办法。”
“既然如此,西城见。”
狄俄涅载着两人,顺着风的方向,晃晃悠悠飘去。羽翼扑扇着,高度逐渐拔高,空气也更加冰冷——倒是洗去了之前兵塔之中的阴郁。
依旧是楚云秀站在狄俄涅的头上,张新杰坐在狄俄涅的身上,只是这次两人的距离没有来时的那么远——无论是时间还是空间的距离,都似乎伸手就能触及。
张新杰看不透为什么楚云秀能够拥有这么强的力量,分明是个没比自己大几岁的少女,但是却能如同冰雪的王者一般,喝令这片无尽的北疆。
“大人,为什么你能够拥有这样的力量,我是说,那种冰封王座的力量。”他犹豫了一下,终于还是开口。路途很长,如果不借这个机会问问清楚,恐怕之后忙碌起来就更加没时间了。
法师袍在风中考狂舞着,少女的金发隐藏在斗篷之下,和她那张不现世的容颜一起隐藏。
“风的样子,冰雪会为他记得。”她悠然开口,“你问过我,为什么这句话会出现在诗集的后面对吧。”
“是的,大人。”他谦卑答道。
“你应该推算出了什么吧。怎么样,说来听听?”楚云秀的声音轻盈,带着一些希冀,对于自己这名学生,她有着极大的寄托。
“阿尔忒弥斯指挥官说的,大人您是席尔瓦的传承者。而我是传承者的学生。”张新杰理了一下思路,“这么说来席尔瓦也只是一个名号,是一种职责,而《席尔瓦诗集》所做的便是记录下那些席尔瓦说过的重要的话——既然如此,那么诗集记录大人您说的那句话也就顺理成章了。”
“完全正确。”少女带着欣慰的神情回眸——虽然映入张新杰眼中的仍然是一张被遮挡的脸,但他隐然能感受到遮挡下的笑容。
“你是我的学生,也就代表着将继承席尔瓦的名号,作为记录者一直继续下去——作为注视世界的人一直下去,直到将名号传承给下一个人。”
“可之前的席尔瓦呢?”张新杰敏锐发现了话语中的漏洞,“如果说只能存在一个席尔瓦的话,之前的那个席尔瓦,会到哪里去呢?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出乎意料的,楚云秀摇了摇头,“我的老师,继承了涅墨西斯之名的毁灭能力者,是在某一天突然消失的。”
她的语气中没有什么悲伤,“那一天刚好是罪源入侵的日子,我冻杀了其中最强大的,挽救了一面城墙。”
对于守夜人来说,在一场战争中活下来便是极大的荣耀,为守御城池而死也是荣耀,而能够以一己之力救下全城,还能活下来的,更是无尽的辉煌。
“你还不是正式守夜人,也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争,不知道那些罪源有多麻烦。”楚云秀抱怨着,“又丑又烦,有些在刚诞生期就格外强大,要不是没有什么智能,几乎能碾压我们这些继承名号的人了。”
“我还不是守夜人?”
“虽然允许你进入军事会议,但你确实还不是守夜人。这一次行动就是对你的考验。”楚云秀故作严肃,“你给我小心点,所有的行动我都会上报的!”
“是,大人!”张新杰同样一丝不苟回答,却得到楚云秀带着嘘声的回应,“开个玩笑而已,你怎么也那么较真啊。”
“只是在下认为,大人是我的老师,哪怕只是一个玩笑也要认真执行。”张新杰摇摇头。
“太认真可是会变老的啊。”楚云秀幽幽叹息着,“老的太快,生命结束的也就越早。这是一个永远处在战争中的地方,如此下去,肯定会压垮自己的。”
不约而同,二人都没再开口。冰雪覆盖的大地在狄俄涅身下的飞快掠过,风中倾诉着这里的传说。
如果有真正理解风的人存在,那他一定能听清这里的故事吧。
张新杰不自禁地想着,两天前的他还是穿着沾血长袍的落魄贵族,而现在他已经是换上白色法师袍的士兵。不得不感慨世道无常,未来会是什么样的谁也不清楚。
只能总结过去,小心翼翼揣度未来。
就像自己在试炼中所做的那样,通过推测诗集中的话,唤醒尘封的石像。通过那些隐晦的记录的话语,决定自己的未来。
这本诗集,按照楚云秀的说法,不断更新了千年。在这一前提下看来,许多的诗句都有着更加深层的意思,而不单单是自己之前的理解。
他翻开诗集,静静开始重新阅读。那些诸神的名字在纸页上辉煌,但是现在却不知是否还在世,只留下星辰记得他们的名字。
那么这些神,去哪里了呢?
没有人知道,诗集也只是记录,不可能说出全部的真相。
好像有一个巨大的谜团,在这一切的后面,但是张新杰此刻却没有足够的信息,也推测不了。
越来越多的谜题堆积在一起,最终的指向却是一个方向。他感觉自己曾经解过这道题,对它本应了如指掌,只是因为缺少了一些东西,所以才会越陷越深。
要想强行接触也不是不行——比如武力威慑,逼迫人说出信息。可他没有那种力量,如果阿尔忒弥斯动用五成实力,估计他就会被风之箭射穿,彻底抹杀。
说到底还是实力不够的缘故。
实力,无论在什么时代,什么生物之间,拥有实力的被称为强者,没有实力的被称为弱者。弱者被强者统治,强者主宰一切。
如果有实力——
张新杰捏着那张冰晶骑士,细细观看着。这是他目前唯一的依靠,也是唯一的手段。诚然,这张卡发挥出了远超过其本身的实力,但实在是太过单一。
“怎么样,这张卡?”
少女抱着膝盖蹲坐在他旁边,指尖点在卡牌上,魔力流转间与卡牌共鸣,清晰的白色光芒在卡的周遭环绕,展现出不一样的威严。
“我倒是没想到这张卡能有这么强。不过大概是你和它的共鸣强盛的缘故吧。”她抽回手,然后拿出了自己的冰封王座。
“共鸣?那究竟是什么?”
“这张卡的历史很久,是先王阿斯加德手下冰晶骑士团团长创造的卡。大概是你在召唤他时的言语唤起了它其中的精神,加持了真正冰晶骑士的精神才会有如此实力吧。”楚云秀随意说着,“当然也许是你的贵族身份。”
“贵族?和贵族有什么关系?”张新杰好奇,“战功累累的这些人,难道都没有爵位么?”
他扭过头去,楚云秀却闭口不言,只是摇摇头,意思是:你会知道的,但不是现在。
“那么好吧,大人,您需要这张卡么?”他想了一想,要把牌递给楚云秀,却被后者挡开,带着嫌弃的语调道,“不要!”
“为什么?法师应该十分需要骑士护身吧。”他好奇。
“这卡实在,太,丑,了!”楚云秀一字一顿道,“你要记住,强是一个版本的事,丑是一辈子的事,人在做天在看,锉刀饶过谁?”
张新杰肃然起敬:“是,大人!”
狄俄涅在此刻停了下来。巨大的城墙在远方浮现,只是剩下的路需要他们自己走。楚云秀跳下魔兽的身躯,率先走入风雪之中。
张新杰匆忙将东西收起,就是慢了这一步,他错过了一句话。
只有风雪记住了这一句话。
“我的骑士,有你就够了。”
西城有半面紧贴着山,那一面没有城墙。北面的城墙厚重而古老,只是已经太久没有人在这上面守卫了。
由于西城地处较内的方位,当最外围的东城被建造后,西城逐渐成了居民区,倒是有不少商人会从这里出境,去往远方的泽诺尼亚进行交易。
这种没有交集的关系,已经有近乎十五年了。守夜人集团也逐渐放弃了这里,专心的守御东城。而这里也一直平安,如同南国一般,就是荒凉了些许。
一男一女站在这城墙下,蓝色与白色的斗篷在风雪中飘忽。只是对于斯蒂嘉来说,这些风雪就如同在脚边磨蹭的猫咪一般可爱。
“洛基还没到吗?”楚云秀无聊用脚在雪地上画着圈,痕迹很快便被新的风雪吞没。
“应该还没到。”张新杰估算了一下,“今天的风很大,风向很正,我们的速度很快。他大概才到中城。”
“北疆这种地方炎属性真是太鸡肋了。”楚云秀伸了个懒腰,“我们先进城。任务的范围可是全城排查。”
“大人,具体的任务要求是什么?”对于楚云秀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,虽然相处不过几日,可张新杰已经熟悉无比。
“啊,那个,大概是排查全城,发现罪源抹杀,发现巢穴就撤退汇报吧。”楚云秀仔细回想了一下,“巢穴你知道的吧,孕育罪源的地方。”
“那为什么不从城市之间的路段开始?”张新杰疑惑,“显然那里更加有可能吧。”
“那是洛基的任务。他这一路还要搜寻路上许多地方。”楚云秀显然等得不耐烦了,“走了。估计等我们查完他也就到了。”
丝毫没有对战友的重视啊。看来这洛基的脾气真是太差,战友都对他没有什么好感。
张新杰跟着楚云秀,踏着玄木的城门,进入了没有风雪的西城,心中同时思忖着。
只是似乎大人对大部分的将领都比较……漠视?无论是对阿尔忒弥斯还是洛基,甚至尼米亚和赫尔,都没有太多战友的关怀。
这绝对不是男女分别的缘故。估计不是因为自己是楚云秀学生的缘故,也会被如此冷漠对待。
这个在自己前面一蹦一蹦……好吧确实是一蹦一蹦的法师少女,究竟给自己打造了怎样的外壳?
张新杰沉思着,一个恍惚间,竟然撞上了什么——是楚云秀突然停在了道路的转角,伸出手挡住了自己前进的路。
他正要询问,楚云秀反手,手指精准地点在了他的唇上,示意他不要开口。张新杰会意,慢慢探出头去,只是瞟了一眼便将头缩回——而此时的他,已经不想开口。
是无话可说。
他不敢想象这样的场景会出现在一座人类的城市之中,出现在安定的艾诺迪亚的城市之中,出现在这厚重的城墙之后。
此时的楚云秀也缩回头来,她的手掌按在地上,很快厚实的冰墙升起在路口,将路完全封死。
此时的二人才有勇气好好的正视墙外,那算是城中广场的地域。
没有冒着热气的小吃铺,没有热闹的讲武院,也没有集聚的商人与奔跑的孩童,只有尸与血。
倒在地上的龙兽瞪大双眼,翻白的眼珠中
写满了狰狞,冰封的地面堆满了尸体,几乎有两层楼那么高——大概全城的人都倒在这里。腐臭味此时才穿过大脑的屏蔽,在胸腔中翻滚,张新杰险些就要吐出来,强忍着扶着墙壁,平息了一会儿,才继续看去。
因为这些尸体不是重点。
重点是尸体上方,凝聚的黑色的云团,以及云团中扭曲着的一张张面孔。
二人再次对视,眼中除了惊异,就只有愤怒。
显而易见,这是一个巢穴。
一个才刚刚诞生没几天,人工制造的巢穴,用屠城换来的巢穴。
“如我所料。”楚云秀语气越发冰冷,完全以上位者的语气命令着,“你在这里待着,参悟幻想之域。我给你的要求是,在这一个小时中,制造出你能想出的最强卡牌。”
“要最强?”张新杰点头,心中也是越发平静,显然大人已经有了完整的计划,而他所要做的,只是执行。
“最强。只需要一张最强的。”楚云秀点头。
“那大人您呢?”
“我?”
魔力翻涌,转眼间斗篷破碎,华丽的冰蓝色礼服出现在楚云秀的身上。她抬起双手,将披落的金发盘起在后脑,然后从虚空之中抽出了那柄冰晶的长剑,挽了一个剑花,指向前方。
“如果放着不管,这里很快便会成为一个大的巢穴。”
她一步一步登上穹天,冰晶自她脚下溢出,向着那片黑暗覆去。一张张卡牌从指尖飞出,在空中由魔力引爆,道道冰锥如箭矢一般,铺天盖地向着黑云而去。
“由我来救赎他们,救赎这被罪恶污染的城!”
TBC